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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5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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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守灵,弟弟劝她去休息,殡仪馆的小房间十分安静,孩子躺在怀里,小嘴微微张着。她左手拿着手机,接甲方紧急电话,右手抱着座机,给公司打电话咨询甲方问题,腿还晃着孩子,身体没有任何感觉,脑子里纷乱的念头盘旋半天,终于尘埃落定,想的是,从此我便没有父亲了。

办完丧事,母亲从青森老家来到神奈川,帮她带孩子。明理已经两岁半,马上能上托儿所,稍懂了点事,眼见着压力减轻,一切似乎都向亮光里走。然而冬天一到,却又总说自己不舒服,去医院检查,才发现是病毒性心肌炎,容易引发心衰。医生一番话说得简短而吓人,她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永毅匆匆赶到,问她怎么回事,她还没来得及说话,眼泪便下来了。可怜那孩子,懵懵懂懂的,还知道伸手给她擦泪。

那一年,亚洲金融危机影响持续,周围许多企业倒闭,她的公司也开始裁员。她去行政部门取材料,眼见着办公桌后面换了面孔,一问,才知道和自己同期进公司的女同事已经离职。许多外派员工都被召回,像是多余的碎纸,从公司的版图上被一一剪下。等剪刀对准销售部的时候,她已十分淡然。然而裁掉的却是他们的部长,四十五岁的男人,高薪,高资历,妻子是全职太太,带着两个孩子。回家告诉永毅,永毅说,幸好医院不兴这套,又说,他们科室的教授退休,他的师兄接替位置,齿轮环环相扣,连带着他也连跳两级,直接成了主任。

然而明理的病却也总不见好,每周都挂盐水,检查结果依然如故。她去托儿所接孩子,看她爬上爬下,和新认识的朋友追追打打,一颗心先是浮在半空,想起医生的语气,便直往下坠去。春天将近尾声,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。

她问永毅,这孩子要吗?永毅不说话,分明是问她。黄金周带明理回青森老家,弟弟工作的农业园里,苹果正值花期,一树的白花,中间夹着将开未开的淡粉色花苞。明理说,好像照相馆里的婚纱。又说,还像一片片的羽毛。最后说,她想去园子里玩。

弟弟开了门,让明理进去。明理踏出一步,又被她拽回来,掀开衣服,往背上垫了块吸汗巾,这才放行。回过头来对弟弟解释,说女儿身体不好,出了汗,受了风,极易感冒。弟弟随口道,那暑假回老家住呗,跟我干几天活,野地里跑跑步,肯定给你养好了。

弟弟成家早,儿子已经六岁,明年就上国小。这个年纪爱出风头,明理一来,便以大哥自居,做什么都要照顾小妹妹。晚上他们开了坛自酿的米酒,明理吵着要喝,居然被他劝下,说这酒第一口喝下去没什么,后劲大得很,小心喝晕了,晚上被山里的精怪骗走。“骗走了会怎么样?”“那就给妖怪做老婆了!”“万一是个女妖怪呢?”“那……女妖怪肯定不来骗你啊!要骗也是骗我!”

说话没轻没重,倒也是有趣的。离开的时候,兄妹两个都哭花了脸,明理躲在弟弟背后,怎么也不愿跟她走。她没办法,只好指天发誓,说暑假一定再带你回来。那外甥也添乱,嚷着口说无凭,叫她签字画押。几个大人被两个小孩弄得颇为尴尬,她咬着牙,说我把你扔在这里,倒也好了。回程的车上,明理闹累了,睡得沉沉的,她给盖上小被子,轻声对永毅说,再要一个孩子吧,两个人,也有伴。万一父母有什么事,总能互相照应。

说这句话时,车窗上虚虚实实映出的,仿佛不是外头的路灯,而是故去的父亲。

于是次年初春,明理四岁那年,她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。是个女孩儿。她和永毅很高兴,翻遍了字典,最终叫她早川明羽。原因其实简单,和字典没什么关系。为的是那时在青森老家见到的一树苹果花,微风过处,偶尔飘落,羽毛一般。

作者有话要说:

早川妈妈,和野千里的故事。我很喜欢她的名字。

早川所经历的一切,从源头看,是个家庭故事。妹妹,姐姐,父亲,这三个是被渲染的,隐没在背景里的是永远温和宽厚的母亲。其实母亲也有自己的经历。只是她从来没有去问过。至亲至疏,因为在身边,所以不会问。

总觉得这一章应该在三月八日妇女节的时候发出来,可惜晚了几天。部分材料,比如《平等法》和对女性管理培训候选人的介绍,来自上野千鹤子的《厌女》。但归根结底,说的是我身边的故事,普通母亲的故事。

说来很巧,最近在做学年论文,选的题目也是女性主义。理论和现实总得分开看,读理论时畅快淋漓,批判这个批判那个,说到底是轻盈的东西;现实却加入了情感的维度,加入了更多的不得已,比理论沉重太多了。在轻盈与沉重之间,我辗转腾挪,希望可以写出切肤的体验吧。和野千里未必不知道家庭分工的不平等,未必没有感觉到母职的焦虑,也未必不清楚二次生育会带来什么。但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。爱是本能,爱也是负累。“她还年轻,尚且不晓得,仅为了这一点灯光,她是会将一生的自由付出的。”灯下的一点黑,是爱,也是爱的牢笼。

下周有个ddl,所以停更一次。下次的更新在下周五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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