殉罪者(出书版) 第6节(2 / 3)
特别。只是,一种衰老、消沉,甚至近于腐败的气息从纪乾坤的身上慢慢散发出来。那个坐在阳光里,目光锐利、健谈、抽烟很凶、煲得一手好汤的老纪似乎正在恢复本相,整个人好像都缩小了一圈。
魏炯站着,俯视纪乾坤头上浅灰色的毛线帽子,清晰地感到某种类似水分的东西正在从他身上流失。
那是时间。在纪乾坤的小屋里,它像一块果冻一样清晰透明,却静止不动,把他的记忆凝固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。他可优雅,亦可从容,自得其乐,不闻不问。然而,一旦把这块果冻扔进尘世的烟火气中,它会很快融化,并疾速流逝在时光的河流中。被它封存的一切,赤裸裸地掉在地上,沾满灰尘,焦虑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变得粗粝,被裹挟着向前走。
魏炯的心柔软起来。
良久,纪乾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
“差不多了。”
他转过身子,自下而上地看着魏炯。
“推我回去吧。”纪乾坤的眼睛里又恢复了温和、平静的神色,“差不多了。”
魏炯虽然不知道是太阳晒得“差不多了”,还是时间“差不多了”,但还是顺从他的心意,掉转轮椅,推着他慢慢向小楼走去。
刚走到门口,他们就迎面遇见一大群走出来的志愿者。马尾辫女孩拎着魏炯的背包,看见他,劈头问道:“你跑哪儿去了?”
“哦,我让小魏推我出来走走。”纪乾坤代魏炯回答。
女孩冲纪乾坤挤出一个微笑,把背包塞进魏炯的怀里:“撤了撤了,大巴车等半天了。”
魏炯点点头,对纪乾坤说:“老纪,我把你送回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纪乾坤指指倚在门口抽烟的张海生,“有老张呢。你快回去吧,别让大家等你。”
“嗯,也行。”魏炯抬头看看张海生,后者叼着烟卷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“你……”纪乾坤看着魏炯的眼睛,面露微笑,“至少还会再来一次吧?”
志愿者们三三两两地从魏炯身边挤过,他在人群中摇晃着身体,把背包挎在肩膀上。最后,他对老纪同样报以微笑。
“会的。”
旧案
杜成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,盘腿坐在病床上,看着领导和同事们围在床边垂手默立,个个神情肃穆,不由得扑哧一声乐了。
“你们他妈这是干吗啊?”杜成抬脚下床,“都别站着,段局,坐。”
“别动,别动。”段洪庆局长急忙按住他的肩膀,“你躺着休息。”
“休息个屁啊。”杜成又好气又好笑,“那俩毒贩子撂了没有?”
“都撂了,都撂了。”段洪庆几乎是把杜成按倒在床上的,“你安心休息,医药费别担心,有什么要求就跟局里提。”
杜成还在挣扎,听到最后一句话反而不动了,眨眨眼睛,问道:“真能提?”
“能!没问题!”段洪庆一挥手,“我做主。”
“那先给我来根烟。”杜成一骨碌爬起来,伸出两根手指。
段洪庆一愣,随即笑骂道:“你他妈的!”他转过身,随手指了指。
“你,出去放哨!”
高亮应了一声,拔腿就走,刚迈出两步,又折返回来,从衣袋里掏出半包中南海扔在杜成身边。
“有大夫过来我就通知你们。”高亮指指那包烟,似乎不知该对杜成说些什么,“老杜……你……多抽两根。”
“好嘞。”杜成嘴上答应着,手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,叼在嘴上。
张震梁忙不迭地凑过去,帮杜成把烟点燃。
“妈的,憋死我了。”杜成美美地吸了一大口,“谢了啊,张队。”
“师父,你就叫我震梁吧。”张震梁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,“都怪我,我应该早点儿带你来看病。”
“你小子扯哪儿去了?”杜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,“跟你有什么关系啊?这个岁数了,身体有点儿毛病太正常了。”
“不是,师父……”张震梁的嘴唇哆嗦起来,“我没照顾好你……15楼,我还让你爬上爬下的。”
“行了行了,你控制点儿情绪。”段洪庆瞪了张震梁一眼,“你师父活得好好的呢—抽我的。”
他眼见杜成三口两口抽完一支烟,把烟头扔进一个矿泉水瓶里,又伸手去拿中南海,急忙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包苏烟。
杜成没客气,抽出一根点燃,挥手向同事们示意:“都别站着了,找地方坐。”
同事们七嘴八舌地答应着,纷纷在病房里另外两张病床上坐好。段洪庆拉过一张塑料凳子,坐在杜成床边。张震梁没坐,倚靠着床头,眼巴巴地看着杜成。
有人拿出烟来吸,病房内很快就烟雾缭绕,有人起身拉开窗户。
段洪庆沉吟半晌,低声问道:“老杜,有什么打算?”
杜成又抽完一支烟,心满意足地咂咂嘴,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怕打着:“出院,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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