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节(1 / 5)
“他是王子,身上流着大唐血脉的王子!”义和公主伸出干瘦的手指,轻轻擦拭眼泪。“大宛国有两个王,一个是俱车鼻施,一个是阿悉烂达。都说自己是正统。阿悉烂达当日抢先一步迎娶了我,自然可以仰仗大唐的威风,将俱车鼻施压得无法喘气。而俱车鼻施勾结替大食人带路,在怛罗斯河畔打败了安西军,回过头来,打着大食人旗号做的第一件事情,当然是让阿悉烂达选择,要么交出我和孩子,要么交出拔汗那!”
江山和妻儿之间,英雄们当然要选择前者。王洵自己做不得英雄,却明白阿悉烂达会如何选择。娘家败了,义和公主便失去了价值。连带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,也要为此付出生命。
“出城那天,靖儿还以为我要带着他出去打猎,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!”义和公主将头转向旁边,缓缓地说道,声音低沉沙哑,仿佛要把满腔的抑郁,一并倒个干净。“他那没胆子的父亲就在城头看着,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敢说。我将他带到了俱车鼻施汗的马前,跪下来求他,请念在靖儿年幼的份上,放他一条生路。我愿意拿自己拥有的一切报答他。他先是冲着我大笑,然后就命人将靖儿绑到了马尾巴上,从门口一直拖回了柘支城。二百六十四里路,整整二百六十四里……”
“禽兽!”王洵忍无可忍,拍案大叫。“阿悉烂达呢,阿悉烂达呢,难道他就一直看着!”
义和公主低头掩面,泪水顺着指缝往外冒,落在火盆中,溅起淡蓝色的烟雾,“他找人帮忙。找人帮忙向俱车鼻施说情,用一千匹骏马的代价,把我从柘支城的那伙禽兽手中赎回来。他说孩子没了可以再生,只要我活着,他活着,就有机会卷土重来!”
“这样的废物,也配叫男人?”王洵以手捶地,低声唾骂。然而,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他,阿悉烂达做得一点儿也不过分。好歹他还记得将自己的妻子赎回来。当年楚汉相争,刘邦可是把两个儿子直接推下了马车。父亲被烹,要分羹一盏。妻子落入项羽手中数月,他的选择亦是不闻不问。最后逼得楚霸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,派人专程将老人和女人给刘邦还了回去。
然而世人只会在意英雄们最后的收获是如何辉煌,却很少注意到,在这个过程中,那些被英雄们弃之如弊履的妻儿老小,到底承受了怎样的伤害。恐怕英雄们自己也不会在意。就像现在的阿悉烂达,与义和公主一样,他也打算借助安西军势力。可他只在乎能不都能得到大宛王位,对杀子之仇提都没提。
“公主但请节哀。在下无法保证帮你屠城。但只要有机会,在下绝不会让俱车鼻施再活在世上!”心中被某种火焰慢慢灼伤伤,王洵坐直身躯,郑重许诺。不代表朝廷,也不代表安西军,只代表他自己。
“那,那我就先谢过王将军了!”义和公主慢慢收起眼泪,整顿衣衫,冲着王洵深深俯首。
“公主殿下!”王洵可不敢接受大唐公主的跪拜,本能地起身闪避。义和公主却膝行着追了过来,再度顿首于地,“我不是公主。我跟陛下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。我只是陛下拿来安抚奉化王的一件礼物而已!王将军,请接受民女谢意!”
王洵躲无可躲,只好站稳身形,结结实实收了义和公主三个响头,然后伸手将对方扯了起来。“你放心,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。哪怕是俱车鼻施见机得快,主动投降。我也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所!”
“我相信!”义和公主抓着王洵的手,仿佛能从那里汲取力量,“今天听了你那句唐人背后站着大唐的话,我就相信。在你之前,从没有人这样说过,从没有人……”
应该还有一句,犯我强汉天威者,虽远必诛!可那里的强汉天威,指得是大汉天子的脸面,跟升斗小民恐怕没半点儿关系。想到这儿,王洵忍不住摇头苦笑。自己今天借着酒力,居然吹了这么一口大气。可能做到么?那样一个大唐真的可能存在过么?他自己也无法相信。然而,从这一刻起,他却被自己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,烧得热血沸腾。直到很多很多年后,脉搏里还回荡着同样热浪。
过了好一会儿,义和公主才突然主意到自己还抓着王洵的手。不觉脸色一红,悄悄地将手指撤回来,慢慢走回烧茶的铜壶前。
铜壶里的茶汤早已冷了。她的心却是热的。揉了揉哭红了的眼睛,不好意思地冲王洵致歉,“看我,本来是想请你过了说几句家乡话的。结果一不小心就扯到国仇家恨上面。坐吧,水马上就能烧热,我再重新煮壶茶来!”
“不必了!”王洵摆了摆手,笑着告辞,“我该回去了。明天使团就准备离开这里,我得早点回去安排行程!”
“这么急着走么?”义和公主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失望,抬起脸,再度反复打量王洵,“也是,王将军此行,恐怕还要替安西军招揽很多帮手呢?拔汉那只是其中一个而已!”
“其实只是为了师出有名。”王洵笑了笑,坦言相告,“打这么大一场恶仗,也得跟朝廷上的某些人有个交代。毕竟某些人总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上,每次对外用兵,都比打了他们的爷娘还难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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