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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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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还跟她这么好。苑梅想道:“其实我就是看不起声名地位,才弄得这样。她哪懂?”反正尽可能地对她表示亲热点。

荀太太轻言悄语笑嘻嘻的,又道:“洪二爷也来借钱。幸亏刚寄了钱到北京去。”

伍太太不便说什么,二人相视而笑。

荀太太又笑道:“绍甫一说‘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’,我听着就有气。我心想:我那些首饰不都卖了?还有表姐借给我们的钱。我那脖链儿,我那八仙儿,那翡翠别针,还有两副耳坠子,红宝戒指,还有那些散珠子,还有一对手镯。”

伍太太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,还不是绍甫有一天当着她说:“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,”他太太怕她多心,因为她屡次接济过他们。

“他现在不是很好吗?”她笑着说。

“祖志现在有女朋友没有?”她换了话题。

荀太太悄悄地笑道:“不知道。信上没提。”

“祖怡呢?有没有男朋友?”

“没有吧?”

兄妹俩一个已经在教书了,都住在宿舍里。

荀太太随又轻声笑道:“祖志放假回去看他奶奶。对他哭。

说想绍甫。想我。“

“哦?现在想想还是你好?”伍太太不禁失笑。

荀太太对付她婆婆也有一手,尽管从来不还嘴。他们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就不管,受不了就公然顶撞起来。其实她们也比她年青不了多少,不过时代不同了。相形之下,老太太还是情愿她。她也不见得高兴,只有觉得勾心斗角都是白费心机。

“嗳,想我。”她微笑咬牙低声说。默然片刻,又笑道:

“我在想着,要是绍甫死了,我也不回去。我也不跟祖志他们住。”

她不用加解释,伍太太自然知道她是说:儿子迟早总要结婚的。前车之鉴,她不愿意跟他们住。但是这样平静地讲到绍甫之死,而且不止一次了,伍太太未免有点寒心。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宽慰的话,只笑着喃喃说了声“他们姊妹几个都好”。

荀太太只加重语气笑道:“我是不跟他们住!”然后又咕哝着:“我想着,我不管什么地方,反正自己找个地方去,不管什么都行。自己顾自己,我想总可以。”说到末了,比较大声,但是声调很不自然,粗嗄起来。她避免说找事,找事总像是办公室的事。她就会做菜。出去给人家做饭,总像是帮佣,给儿子女儿丢脸。开小馆子没本钱,借钱又蚀不起,不能拿人家钱去碰运气。哪怕给饭馆当二把刀呢!差不多的面食她都会做,连酒席都能对付,不过手脚慢些。

伍太太微笑不语。其实尽可以说一声“你来跟我住”。但是她不愿意承认她男人不会回来了。

“哦,你衣裳做来了,可要穿着试试?苑梅去叫老陈拿来。”

荀太太叫伍太太的裁缝做了件旗袍,送到伍家来了,荀太太到隔壁饭厅去换上,回来一路低着头看自己身上,两只手使劲把那紫红色毡子似的硬呢子往下抹,再也抹不平,一面问道:“表姐看怎么样?”

伍太太笑道:“你别弯着腰,弯着腰我怎么看得见?好像差不多。后身不太大?——太紧也不好。”心里不禁想着,其实她也还可以穿得好点。当然她是北派,丈夫在世的人要穿得“鲜和”些,不然不吉利。她买衣料又总是急急忙忙的,就在街口一爿小绸缎庄。家用什物也是一样,一有钱多下来就赶紧去买,乘绍甫还没借给亲戚朋友。她贤慧,从来不说什么。她只尽快把钱花掉。这是他们夫妇间的一个沉默的挣扎,他可是完全不觉得。反正东西买到手总比没有好,但是伍太太看她买东西总有点担心,出于阔亲戚天然的审慎,无论感情多么好。

“大肚子。”她站在大镜子前面端相自己的侧影,又笑道:

“都是气出来的。真哚,表姐!说‘气涨’,真气出鼓胀病来。

有时候看电影看到什么叫我想起来了——嗳呀,马上气哒,气哒,电影上做什么都看不见了!“

气谁?苑梅想。虽然也气绍甫,想必这还是指从前婆媳间的事。听她转述附近几爿店里人说的话,总是冠以“荀太太”——都认识她。讲房东太太叫她听电话,也从来不漏掉一个“荀太太”,显然对她自己在这小天地里的人缘与地位感到满足。

伍太太搁了一圈小橘子在火炉顶上,免得吃了冰牙。新装的火炉,因为省煤。北边打仗,煤来不了。家里人又少,不犯着生暖气。吃了一只橘子,她把整块剥下的橘皮贴在炉盖的小黑铁头上,像一朵朱红的花。渐渐闻得见橘皮的香味。她倒很欣赏这提早退休的生活。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吵得太厉害了。实在受够了。几个孩子就是为苑梅怄气最多。这次回来可怜,老姊妹们说话,亏她也有这耐性一直坐这儿旁听——出了嫁倒反而离不开妈了。跟公婆住哪像自己家里,一比就知道了。受了气也不说,要强——家里本来不赞成。这回子范回来总该可以多赚两个钱了,可以搬出去住。不然出去住小家似的分租两间房,一样跟人合住,倒不跟自己人住,也说不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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