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(1 / 2)
世界在一片虚无中旋转起来。
这种旋转并不是周围的内容或者景色有了变化,齐阳被摇晃的不得不双手撑地保持平衡,这种旋转更加像是一个被关在仓鼠球里人突然被扔进了大海里,身体随着波浪不断被左右摇摆着。齐阳一时间不理解其中的隐喻,他努力稳住身形,抬头望向婴孩。婴儿的身体并没有不适的样子,他稳稳地躺了下来,随着这个奇怪的世界一起摇摆。齐阳不解地躺到他的身边,放松力气,身体便也随之左右摇摆起来。他跟随婴儿的视线向上看去,耳边突然传来“叮铃当啷”的风铃声。齐阳努力向上望着,他的头顶赫然悬挂着一串风铃。
为什么会有风铃?
世界依旧稳定地摇晃着,随着身体的摇摆,齐阳感觉自己都有些困了,正想慢慢合上双眼,他猛然意识到,自己正在一个摇篮中。头上的风铃是用来分散孩子注意力的玩具,通常被挂在摇篮上,时不时会转动着发出声响。
齐阳张了张嘴,说道:“摇篮,我在摇篮里。”身边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他的意识,鼓励似地笑叫了一声。他抬起腿,拽着自己的袜子,盯着头上不断旋转的玩具。但齐阳还是没有看到齐月的母亲,或许他猜错了?或许他婴孩时期的创伤并不来源于自己的母亲?
正当他踌躇之时,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齐阳头顶。
那张脸遮住了不断盘旋的玩具,又俯下身在齐阳面前不断放大,齐阳甚至被逼得不得不侧过脸去。那张脸没有五官,甚至也不能说有脸。她——从发型上勉强可以认出是一名女性——她的整张脸像是一张被随意涂改的铅笔画,带着打印纸特有的褶皱感,褶皱间满是花哨的文字和图片,乍一看五颜六色的,细看以后,齐阳才发现,有油性黑笔勾勒出的简易五官见缝插针地画在彩色纸张上。齐阳闻到一股印花的味道,那种味道不像是书,反而像是街角巷尾的彩色传单纸。他又认真看了看,这才确认,这张脸是一张超市的打折促销宣传单,有孩子的笔触在上面画出了简易的五官,冒充着精神世界中一张女人的脸。
齐阳一时间无法确认这个形象到底是不是指代着齐月的母亲。一般而言,孩子对妈妈的长相总是记忆清晰的,如果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印象,那就说明他从来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。齐阳突然想起莫奈画笔下自己已故的妻子,随着时间的推移,莫奈对妻子的脸越来越不清晰,以至于后期的多张画作,撑伞的女性没有了面部细节。
正当齐阳想要再次开口询问时,那张脸却突然说话了,她的嘴唇机械地上下张开又关上,发出纸张一样又尖又脆的声音:“你在笑什么?”怪异的声音让齐阳无法判断说话人的情绪,可一旁的孩子还是继续毫无知觉地笑着。
纸面人的脸却突然变了,原本印在脸上五彩斑斓的文字和图片突然被拉扯着裂开,露出纸脸后空荡荡的黑来,裂开的纸张变成一条条废纸,又被揉皱成一团,成为一个不规则的球。球体的中央再次机械地上下开合,齐阳听到那团尖刻的声音尖叫道:“你是在嘲笑我吗?!”
齐阳听见身边的孩子还是继续笑着。
那团纸似乎被无尽的笑声激怒了,扭曲着从内部探出纸质的尖爪来,它向下探来,齐阳察觉到危险,猛地翻身俯倒在婴儿的身上,那只巨爪就这样从后掐住了齐阳的脖子,慢慢收紧。
齐阳只感到纸张粗劣的质感摩擦着皮肤,几个呼吸后才发现它在慢慢收紧,似乎企图掐死这个蝼蚁般的生命。
他的呼吸越来越弱,越来越浅,吸气和呼气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被压迫的钝痛感,这种感觉逐渐在肺部和头部形成尖锐的缺氧,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,齐阳不得不呛咳着打起恶心。他低头,却看到婴孩依旧无所谓似的笑着,笑声在他耳边被拉得很长很空,齐阳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,他的手被突然放开。
现实随着氧气争先恐后地充盈他的全身,齐阳还是没忍住又打了几个恶心。齐月从桌上拿了水瓶递了过去,齐阳抬头看他,他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,但在齐阳的眼里,齐月的脸上有种无情的冷漠和疏离,不是对齐阳,而是对他自己。
他看着齐阳慢慢调整呼吸,不等他开口询问,便开口承认:“是的,”他说,“那就是我的母亲。”
恶意
齐阳将这句话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。刚刚那个纸面的女人原来真的就是齐月的母亲。一般而言,母亲的在人们意识形态中的形象并不是固定的,这一点齐阳能够理解。比如,当一个人内心希望母亲永葆青春,那年过四五十的母亲仍然可能以20多岁的年轻姿态出现在精神世界中。但齐月的母亲,为何是一张超市的宣传单上被潦草描绘的五官呢?齐阳反复思考着,两人的沉默被下午偏折的阳光拉得很长。他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,但一开口,句句都是问题,他没有答案。在查询了这么多资料,阅读了这么多案例之后,齐月的情况依旧让他一筹莫展,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他的幼年时期的伤害百分百来自他的母亲。齐阳不由得抚过自己在幻觉中被掐紧的喉咙,后知后觉地发现在现实中似乎也有些肿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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