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节(2 / 2)
秦定邦看到她额上贴着濡湿的头发,呼吸越来越急,一副克制着难受的模样,他平抑了一下自己的语气——
“你告诉我那两个孩子在哪,我不会伤害他们……”
之后,梁琇就听到了她此生中最不可思议,却又让她如梦方醒的话——
“在做秦定邦之前,我是向长松。”
“你是什么人?”
梁琇愣了足有好几息,等明白过来,只觉眼前一阵眩晕。
难怪她初到秦宅见到秦定邦的第一眼,就觉得他似曾相识。
原来竟是这样。
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——眉宇轩昂,棱角分明,五官刀劈斧凿一般,每根线条都写满力量与不容置疑,是个威仪堂堂的男子。
向政委比他瘦,但和他一样挺拔,有种傲骨嶙峋的气度。相比之下,他比向政委要更显凌厉,更让人难以接近。
梁琇忽而又想,向澧长得像向政委,等长大以后,应该也会像他父亲……或是眼前的叔叔这样,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吧。
一想到这,她突然眼底发热,但还是忍住了眼泪——这两个孩子,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叔叔。他们本来以为,在这人世间除了彼此,再无亲人的。
可笑昨天她还让两个孩子管他叫“秦叔叔”。
这哪是什么秦叔叔,这分明是亲叔叔啊!
但是,他们俩和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,竟只见了一面就分开,不但没有相认,还充满了提防与敌意,生怕多透露一点信息。而在之后的人生里,更不知叔侄几人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。
秦定邦看着梁琇这么凝视着自己,抓着她手腕的手,又紧了一些,“告诉我,他们到底在哪里。”语气里已经失掉了耐心。
梁琇沉了沉气息,让自己冷静下来,“他们去了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哪里?”
“现在不能说。”
“为什么不让他们待在上海?这里难道就不安全?”
“……因为他们父母。”
秦定邦像蓦地被惊醒,霎时明白自己马上要面对的,可能是多少年来最不愿揭示的谜底。时间在此刻仿佛格外漫长,几经犹豫,他强压下心底涌起的无措和彷徨——
“我哥和我嫂……还……”
他没有让自己问出“活着吗”,可但凡理智一点的人,都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童话。
梁琇垂眸,“国民党清剿游击队,牺牲了。孩子被当地老乡收养,后来逃难,逃到了公共租界。”
他之前不是没想过,但是答案却比料想的更惨烈。
许久未有过的木然,眼前仿佛尽是虚空。
他努力让自己从这一刻的恍惚里走出来——
“你是孩子的什么人?他俩为什么管你叫‘小姨’?”
“当年向政委和成大姐救过我的命,所以孩子们会这么叫我。”梁琇没有继续挣扎,抬头静静看着他的眼睛。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她的手,倏地松开,向后退了一步。
被秦定邦握得几乎不过血,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下手腕。
“抱歉,冒犯了。”他靠在书桌旁,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,良久,问了句,“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
“向政委在转移途中,受了重伤,为保全大家,跳崖了。”
“……孩子们的妈妈,我嫂子……”秦定邦刚确定自己哥哥娶了妻有了儿女,就要去确认夫妻二人分别是如何死的。这人世间的残忍啊!
“在后面的一次战斗中,牺牲了。”
“在哪?”
“浙江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六年前的秋天,前后不过几天。”
梁琇并没有把夫妻俩头颅都被割下来,悬挂在城门的事告诉秦定邦。
“秦先生,我不会害两个孩子。他们去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,而且会在那里得到保护,会好好长大。你相信我。”
秦定邦眼底泛起猩红,他忽然抬头,眯起眼睛凝视着梁琇,“你是什么人?”
梁琇只平静地看向秦定邦,没有回答。
但此刻,其实也不用再多问什么了,秦定邦已经明白了。
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梁琇。
仿佛是无声的对峙,又好像在寻找值得确信的佐证——“善待他们。”
说完转身,离开了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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